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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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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今還未處理呢?」相較之下,那支畫軸裏的畫像,別說神韻了,簡直是他走進畫裏了。

周奉言就著燭火,一張張地燒著。「那張畫軸我改日再處理。」

「喔。」見他毫不惋惜地燒著畫,她實在是搞不懂他。既然不能畫他的畫像,當初墜谷時,為何他會問她何時再為他畫張畫像?算了,不重要,重要的是——「爺,還未正午,你這時分怎麽會出宮?」

「宮中為戰事忙亂,我又幫不上忙,留在宮裏也沒用。」確定所有的畫都化為灰燼,他心裏突生的不安才微微地消去了些。

「他們不會要你指點迷津?」神官的作用,不就是在這當頭才顯得重要?

周奉言掀唇笑了笑。「藥石罔效了。」

「咦?」

周奉言吹熄了燭火,垂眼正視著她。「丫兒,我要你在十天後離開巴烏城。」

於丫兒楞住,一瞬間說不出話,像是深藏的恐懼突然落實了,好半晌才擠出破碎的聲音,問:「爺呢?」

「我要留在這裏。」

「可是爺會要我離開,那就代表戰火會延燒進巴烏城,你卻還待著……」

「放心,拾藏、戚行、巴律他們都會留在這裏,屆時我會讓你和舞葉先去西楓城找奉行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放心,我絕對不會有事。」

「爺怎能如此篤定?」在他尚未回答之前,她大膽地追問:「因為這幾場戰事是你主導的?」

周奉言頓了下,尋思片刻才道:「是。」

「爺,你不知道謀逆是大罪嗎?」她心口一窒。「先前的鐵砂,眼前的兵器鐵甲……原來這些都是你企圖謀反所屯的貨。」

周奉言垂斂長睫。「丫兒,我會這麽做,是因為這是我瞧見的未來,我不過是順命而為罷了。」

「但也不該由你來發動戰事,要是被人發現——」

「除非你說出去。」

於丫兒直瞪著他,手心早已是一片汗濕。「打從我重生以來,我就發現有些事和我上一世的記憶不同,我以為重生後許多人事物的改變是正常的,但我現在認為,是爺在操控這一切。」

「是。」他毫不諱言地承認。「因為我等候的契機已現。」

「契機?」

「推翻大燕的契機,因為老天已經聽見我的祈求,出現了一個足以改變世道的男人,所以我要助他一臂之力。」

「為何要推翻大燕?只要百姓安居樂業,只要——」

「丫兒,你待在牙行裏這麽多年,你確定百姓真的安居樂業?」

於丫兒不禁語塞。「但就算如此……」

「大燕上上下下已經腐爛了,貧更貧,富更富,再這樣下去,百姓只會成為路邊屍骨,所以我決定讓大定重新奪回江山。」為了讓於丫兒安心地退到西楓城避開戰火,他不惜將計劃攤開。

當百姓無以安身時,一點煽動就能讓他們群起造反,而他只需要在每個城鎮裏安插一點人手,再將百姓組織起來,雖說是烏合之眾,但也能撼動腐敗的大燕,接下來再用他養了十多年的民兵,從東西包夾京城,讓皇城兵盡出,接著配合周呈曄的裏應外合,只要能攻進宮中,一切都不是問題。

一切都照他的計劃進行著,眼前只差臨門一腳,他必須無後顧之憂地與燕祿成鬥智,取得最後的勝利。

於丫兒聽得一楞一楞的,睇著黑眸異常燦亮的他,突覺他像是畫中人一樣,在瞬間扭曲了俊顏,教她駭懼地退上一步。

「丫兒?」

「爺……你不是順命而為,如果是順命而為,你怎麽會在那麽久之前就開始布局,等候契機?」她從不知道在他溫潤如玉的性情之下竟深藏如此嗜血的魂。「難道你會不知道為了成就你的計劃,得要拿多少百姓的屍骨去鋪路?」

「成就大業,就得有所犧牲。」

「爺,你真的是我識得的周奉言嗎?」她不禁問。

周奉言頓住,他,變了嗎?

卷五。「生,雙飛」

於丫兒待在房裏,看著替周奉言繡制好的錦袍,天青藍的袍擺繡的是白色如意雲浪,革帶上繡的是水藍色雲浪,革帶上頭懸著以他倆的發所編織成的同心結。

她心頭紛亂,眉頭緊蹙。

為何爺會變成這樣?爺明明是個性如清泉的人,為何如今卻視人命如草芥?以推翻大燕的目標,卻能侍君十幾年,蟄伏著就只為了等待契機……爺的心機怎會如此深沈?

最要緊的是,要是失敗了該如何是好?

忖著,聽見門板推開的聲音,她沒擡眼也知道來者是誰。

「丫兒。」周奉言輕聲喚著。

於丫兒徐緩回頭,清麗小臉上是化不開的憂愁。

「丫兒,人是不可能不變,為了改變,己身怎能不變。」

「爺,我明白,但我不懂的是你為何要冒這麽大的風險?難道你沒有想過後果嗎?如果失敗了……」

「你忘了我擁有異能嗎?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我可以蔔算未來,避開戰火,誰也傷不了我的。」他撒著謊,輕柔地將她擁進懷裏。「咱們只要分開一段時日就好,接下來咱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,不好嗎?」

「可是我怕,」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。「我很怕。」

「不怕,有我呢。」他緊擁著她,為了可以永遠地擁抱她,他不惜把巴烏城化為修羅道。

哪怕聽到他的保證,她的心裏依舊不踏實,但她也清楚走到這一步了,不管她說什麽,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。

「爺,我會聽你的話,十天後離開巴烏。」她知道,她必須妥協。

「很好,待戰事平定,我會立刻去接你。」周奉言終於松了口氣,就怕她不肯走。

「爺,我替你制了新衣。」她略退開他的懷抱,指著桌面。

周奉言眸光閃動了下,微微瞇起。

她拿起錦袍在他身上比對著,問:「爺要試穿嗎?」

「……不,下次吧。」她為他制過兩次新衣,而事情總發生在她制了新衣之後,這第三次,是老天示警嗎?

於丫兒臉色暗了下,隨即又打起精神。「那我就把新衣帶走,等你接我時再穿上。」

「好。」他說著,心底盤算著要找機會把這新衣給燒了。

「那……帶著同心結總成了吧?」她解下用紅繩繋著的同心結。

周奉言接過手,不禁問:「這不是發絲嗎?」

「嗯,這是你我掉落的發絲,這些年撿的,湊著湊著,我覺得夠用了,便打了個同心結,咱們夫妻總是要同心的。」

周奉言微微噙笑。「我會帶在身上,就像你在我的身邊。」

「那我送了你同心結,你要送我什麽?」她俏皮問著,想緩解離別在即的苦。

周奉言不禁失笑。今晚前來是為了說服她離開巴烏城,哪兒想過要贈她東西。

仔細想想,除了那把短匕,他不曾送過她什麽。

「你想要什麽?」他問。

她笑了笑,朝他勾勾手指,要他_下腰來。「爺,我什麽都不要,我只要你記得,我在西楓城等你,你要記得我在等你。」話落,她湊上前去,偷了一個吻。

他楞了下,笑柔了黑漆的眸,回吻著她,再狠狠地將她擁入懷中。

丫兒,他最深愛的女人,他耗盡一切換回的妻子,哪怕他將會成為罪人,哪怕他雙手沾滿血跡,他也要求得一世相守。

十天後的五更天,於丫兒整裝出發,由陸得駕著馬車送她與舞葉前往西楓城。

「怎麽不讓雙姊一道去?」她問。

「牙行要東遷到豐興城,我要她留下來幫忙。」周奉言神色不變地道。

「喔。」她應了聲,輕撫著他依舊冰冷的頰。「爺,五更剛過,你還是進房歇一會吧,氣色不好。」

「一段路,不礙事。」拉下她的手親吻著,眼底全是依戀,卻逼著自己非暫時放手不可。「一路順風。」

「爺,記得我們的約定。」

「當然,等我。」

目送她上了馬車,直到馬車消失在濃霧之中,他才返身走回主屋,小徑上就見拾藏迎面走來。

「人呢?」他問。

「在後門攔下了。」

周奉言應了聲,加快腳步往後門而去,不一會到了後門,就見戚行冷肅著臉,擋在雙葉的面前。

「爺。」戚行聞聲,退到一旁。

周奉言狀似漫不經心地應了聲,懶懶地註視著雙葉,問:「上哪?」

「……想送夫人。」

「我不是說了,要你在偏香樓候著?」他說著,拔出拾藏腰間配劍,不由分說地朝她腰間揮去。

雙葉瞪大了細長的眸,垂眼看著代表她身分的兩串玉穗落地。「爺?」

「為何背叛我?」周奉言面無表情地揚劍指著她。

「我不懂爺的意思。」雙葉臉色劇變,粉拳緊握著。

「不懂?」周奉言神色冷鷙地道:「那就一筆一筆算吧,公主出閣那日,是誰引刺客進牙行?」

雙葉艱澀地咽了咽口水。「爺忘了,我為了要保護夫人還受了傷……」

「就是因為你受傷我才會起疑。巴律說了,那些人身手皆在你們之下,尤其是你,你是所有家奴裏使劍的魁首,怎可能因此受傷。」

「我……」

「還有,靖王進酒樓欲輕薄丫兒,巴律說過雅房是你訂的,這事與你脫不了關系吧。」

「爺,這根本是欲加之罪!爺怎能盡信巴律之言,我不過是訂房,還是巴律托我的呢,爺可以將巴律找來當面對質。」

「雙葉,那間酒樓是我頂下的,酒樓裏外都是我的眼線,你在訂房之後,和靖王的心腹見過面,這樣你還要狡辯嗎?」周奉言說著,眸色透著戾氣。

原本用意是想讓人從中打聽消息,可誰知道竟會聽見自家內鬼的消息?!

「爺……」雙葉臉色慘白。

「還有短匕,以你的身手,想不動聲色地殺害一個老宮人,對你來說壓根不難,雙葉,我給了你這麽多次的機會,你為何不知回頭?」因為是朝夕共處猶如手足,所以他再狠也沒鐵了心,可她卻是逼他不仁!

雙葉抿緊了嘴,怒瞪著站在周奉言身後的拾藏。「爺……不是我……老宮人真的不是我殺的!」她到底要怎麽解釋,爺才願意相信她?!

西楓城位在巴烏城的西南邊,要到西楓城得搭船過翻江,再行車數百裏,待於丫兒一行人來到西楓城城郊外的周家別館時,早已是八月末。

別館前有人候著,於丫兒由舞葉牽著下馬車後,隨即朝那人欠身,甜軟地喊了聲,「參姊。」

參葉疑惑地揚起眉,就連舞葉也一臉莫名,「你怎會知道她是誰?」

「……爺交代過。」於丫兒囁嚅著。

「喔。」舞葉點了點頭,拉著她跟著參葉一道進屋。

「奉行小姐這幾日不見客,你們就先在這兒待下,要是有什麽需要的再跟我說一聲。」參葉的性情外放熱情,沖著於丫兒直打量。「夫人,盡管在這兒待下,奉行小姐說了,戰火不會波及西楓城。」

於丫兒先是楞了下,而後想起奉行也有異能,她不就是經由奉行蔔算,才和爺結了緣嗎。

「奉行什麽時候才肯見我?」她急著想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。

「奉行小姐說了,時候未到。」

「唉,小姐和爺都一樣,說起話來總是一副天機不可洩露的樣子,難以參透。」舞葉不禁嘆了口氣。

「這也是沒法子的事。」參葉嬌柔的娃娃臉一笑起來,唇角便浮現兩個可愛的梨渦。「我跟在奉行小姐身邊十幾年了,她就是這個樣子,恐怕是永遠都不會變的,夫人,你得要多擔待了。」

「沒關系,只要奉行肯見我就好。」她知道奉行不喜見人,從小就獨居在西楓城,上一世時,她也只見過她一面,就在和爺成親的那個晚上……對了,這一回她與爺成親,為何奉行沒有來呢?

不打緊,那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希望一切能如爺所預期,他可以早一天接她回巴烏。

當日,陸得便得回巴烏覆命,於丫兒趕忙要舞葉磨墨,寫了第一封信。

「哇,會不會太肉麻了?」

「舞姊!」於丫兒擡眼瞪去。「不許偷看。」

「我就站在這兒磨墨,不看你寫信,是要我看什麽?」她也不是很願意,只是眼力就這麽好,一瞥就把信全都瞧得一清二楚。

於丫兒瞋了她一眼,飛快地將幾句話寫完,一吹幹便趕緊收口交給陸得。

「好想你,爺……」舞葉在她耳邊唱作倶佳地喃念。

於丫兒臉皮薄地趕她走。「我要沐浴了,快去備水。」

「唷,端起夫人架子了。」舞葉挑了挑眉,乖乖去找參葉。

於丫兒坐在錦榻上,望著外頭的天空,感覺秋意正起,窗外整片的楓林像被日頭燒灼成一片艷紅。

過了幾天,周奉行依舊不見於丫兒,待不住的她便拉著舞葉上街,想從街上得到些許巴烏城的消息。

「說來這戰事也挺古怪,這哪像是在打仗,簡直就像是一盤散沙,咱們大燕的軍打到哪,對方就散到哪。」

一進茶樓,便聽見有人高談闊論著,於丫兒則拉著舞葉在那人隔壁桌坐下。

「這對方到底是誰,真是民間百姓造反嗎?」

「聽說是大定郡主搞的鬼,到處煽動百姓造反。」

「唉,都已經改朝換代,被逼到豐興當個小郡主了,還不死心想要回江山嗎?好端端的日子不過,搞得生靈塗炭,這筆帳到底要算在誰頭上?」

「可不是嗎,日子已經很難過了,還要這樣胡搞。」

「不過……要是換了人當皇上,這稅賦不知道會不會輕一點?」

這一說到稅賦,一群人便沈默了下來。

於丫兒在旁聽完,也跟著沈默。

「夫人,你認為如何?」半晌,舞葉低聲問著。

「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,那麽對爺來說,他的做法奏效了。」看似一團亂打,邊打邊逃,如此一來,巴烏的兵力便回不去,屆時不需要太多兵馬,就足以打進宮中。

「這戰事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麽時候?」

「不會太久。」

舞葉托腮瞟了她一眼。「跟爺在一起久了,連你都會蔔算了?」

「這不用蔔算。」爺手中的籌碼有限,戰線一旦拉長,對爺肯定不利,這一點爺應該比她還清楚。

眼前就不知道爺欠的是什麽東風,何時才會到。

到城裏聽取消息幾乎成了於丫兒每日的工作。每天用過早膳後,她便拉著舞葉進城,伺機收集消息。

「夫人,你要外出嗎?」參葉正要敲門,門板正巧被拉開,就見於丫兒穿戴整齊,像是準備要出門。

「是,是有什麽事我幫得上忙的嗎?」她問著。

參葉通常不會特地晃過來這頭串門子,因為奉行貪靜,所以府裏的人手並不多,許多大小雜事都是由參葉獨自包辦,而她也盡可能地不要加重參葉的工作。

「怎會有事要夫人幫忙,是奉行小姐想見夫人。」參葉笑吟吟地道。

「真的?」於丫兒喜出望外,拉著舞葉就跟著參葉走。

周奉行所待的院落位在府裏最北邊,被層層楓紅包圍,一行人踏進小院,來到最僻靜的寢房前。

「小姐,夫人來了。」參葉在門外稟報著。

「讓她進來。」門內傳來細而淡的嗓音。

「是。」參葉替於丫兒開了門,自個兒和舞葉則在門外候著。

於丫兒進了房,繞過屏風,就見一名酷似周奉言的女子靜靜地坐在錦榻上,一雙琉璃般的眸正睇著自己。

「奉行小姐。」

「你以往是不會加上小姐兩字的。」周奉行淡聲道。

於丫兒怔怔地看著她。「你……」

「沒什麽好訝異的,對不。」周奉行指著身旁的位子。「坐吧。」

於丫兒正襟危坐著,劈頭就問:「奉行,爺籌劃的這場戰事是否會如他所料地進行?」既然奉行知道一切,那麽她也不需要拖泥帶水。

「不知道。」

「怎會不知道,你可以蔔算的,不是嗎?」

「我無法蔔算被刻意更改的結果。」

換句話說,眼前的歷史是爺到意竄改,能改變多少,會落得什麽結果,不到最後一刻,無人能提前得知。「可爺既會做出這個決定,那就意味著他已經瞧見他想要的結果。」爺有異能在身,要不是真的可行,他又豈會強求。

周奉行睨了她一眼。「他能瞧見什麽?」

「嗯?爺有異能的,不是嗎?」

周奉行睇著她半晌,不知是嘆還是笑,搖了搖頭。「他只剩空殼了,你還奢望他能如何?」

「空殼?」

「我以為你什麽都知道了。」自己道出兩人以往見過面,於丫兒毫不意外,那就意味著於丫兒記得上一世的記憶,那麽她該是知道,為了她,奉言早已失去所有能力。

「我不懂你的意思。」於丫兒抓著衣襟,卻控制不住心底生起的恐懼感。

周奉行垂斂長睫忖了下。「簡單來說,奉言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了。」

「可是爺說他可以蔔算未來——」

「他撒謊。」周奉行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。

「為什麽?」

「為了讓你放心,為了不讓你發現他為了你,連魂魄都賣了。」

於丫兒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半晌。「我不懂你的意思,爺好好的,什麽叫連魂魄都賣了?」

「為了你,他讓人生重來了六次,還能不耗盡一切嗎?」

於丫兒聞言,半晌說不出話。怎會是六次,她只記得上一世的事啊。

「你不見得每次都記得,但奉言是承接著每一次的記憶,目睹你一次次地死去,一次次地獻上供品換取重生的機會,然而他還是改變不了你死去的命運,所以他開始販賣自己所有,直到再也沒有任何等值物可以換取,他把自己押進最後一次賭註,不管這一回你會落到什麽下場,他是註定要魂飛魄散了。」

面對周奉行淡漠得猶如談論天候的語氣,於丫兒直懷疑自己聽錯了。「他為什麽會魂飛魄散?」

「我不是說了,他賣了自己的魂魄。」

「賣給誰了?魂魄也能賣嗎?如果能賣,我可不可以買回來?」於丫兒緊抓住她的手,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。

周奉行嫌惡地撥開她的手。「黑牙的交易不夠分量是交易不得的,你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和判官畫軸交易。」

「判官畫軸?」那又是什麽?為何奉行說的,她全都聽不懂?「爺房裏有兩支畫軸,一個畫有爺的畫像,一個本是畫了個紅圈圈,可是紅圈圈不見了。」

「紅圈圈?他跟人交易了姻緣線?」周奉行沈吟了下。「這法子可不可行,我不曉得,我能確定的是那畫有奉言畫像的畫軸就是判官畫軸,因為上頭的不是畫像,而是奉言即將付出的魂魄。」

於丫兒捧著額,直覺得這些對話根本都在常規之外,「如果我把畫給燒了呢?」

「你可以試試,但就我所知,除了那張畫軸的主人,誰也燒不了。」

「那爺怎麽辦?」

「是他自個兒選擇的,自然是自己承擔。」

於丫兒難以置信地看著她。「為什麽你可以這麽雲淡風輕?」她知道他們兄妹少有往來,但她想也許這是爺保護奉行的做法,可是奉行的言談沒有透露出絲毫的關懷,儼然像討論陌生人般的口吻,讓她無法理解。

「我為什麽不能?」

「難道你都不關心爺嗎?」

「我阻止過他了,是他執意這麽做,怪誰呢?」說著,周奉行臉色一沈。「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。」

「可是爺說,他是想要推翻大燕——」

「不就是為了你?除了第一次相遇,你是成親後才亡故外,其餘的不是在西江村時被山賊所殺,就是被安上淫亂勾引罪名,遭東江村民亂石砸死,再不然就是你那大哥把你從周府帶離賣進花樓,你自盡而亡,又或者是被人波及硬加「罪名斬首,最後一次,你是被燕祿成給逼殺而死,你想想,奉言讓人關了水門水淹兩村,殺了於一和沛縣縣令,如今他要滅了大燕,不都是為了你?為了讓你活下去,他必須鏟除任何奪去你生命的可能,你說……你何德何能?」

原來都是為了她……原來爺的恐懼如此之深,是來自於累世的死別,於丫兒臉色慘白。

所以兩人墜谷時,他恍惚間道出的是兩人相處七世的點滴,她不記得的記憶他卻還死守不放,他的工於心計和冷酷無情,全是她造成的!

「奉行,你可知道爺每晚三更到五更時——」

「那是他該付出的剝魂代價,打他重生後,每夜淩遲著他,直到他死。」周奉行睜著琉璃大眼,眸裏卻沒有絲毫波動。「他交易了魂魄,剝魂不過是訂金罷了,因為待他死後,他將會日日夜夜,無時無刻地遭受重覆的剝魂之痛,永不消停,這就是所謂的魂飛魄散。」

豆大的淚水從於丫兒的眸裏滾出。「真的沒有其他方法可以、可以收回這筆交易?」她完全不能想象,光是兩個時辰的折磨,就教她在旁看得心如刀割,無止盡的剝魂又會是怎樣的淩遲?

前世,她想成為為他擋災的紙鳶,所以她一次次地做著紙鳶,豈料她才是禍害他的兇手!

「除非你找到畫軸的主人。」

「他在哪?」

像是聽見什麽笑話,周奉行淡淡地漾笑。「我等了千年都等不著他,你說他在哪兒呢?」

「千年?你……不是爺的妹妹?」

「對外這般說較容易掩人耳目,我等待留下畫軸的男人,已經等待了千年。」過了太久,經歷太多,她已經麻木,失去了身為人該有的七情六欲,現在的她,只等待解脫。

於丫兒直瞅著她,心想不管再聽見任何光怪陸離的事,她都不會錯愕了。「如果你已存在千年,那麽你等於是周家的老祖宗,應該擁有比爺還強的能力,你可以救爺吧?」

「奉言才是擁有那男人血緣的一脈,我不是,我沒有他們的能力,而現在的我已經蔔算不出結果。」

最後一絲生機落空,讓於丫兒無力的頹坐著。

爺為她一再重生,連魂魄都賣了,她卻無法的為爺做任何事?

「他騙我……他說會來西楓城接我……他說他有異能可以自保,都是騙我的。」他只是為了讓她活下去,才將她騙來西楓城。

周奉行冷眼看著她淚如雨下,像是不解也像是個初生孩子般感到好奇。

「奉行,我還可以為爺做什麽?」

「讓他活久一點。」至少不要太早死去,不要太早經歷永無寧日的剝魂。

「我該怎麽做?」

「回巴烏吧。」

「回巴烏?」可是她什麽能力都沒有,會不會因為她回去巴烏,反倒成了爺的絆腳石,壞了爺的計劃?

「總比你坐在這兒無所事事的哭好,對不。」

於丫兒怔楞地看著她,緩緩垂下沾濕的濃睫,奉行說的對,只是坐在這裏擔憂根本於事無補,想得到什麽,她必須自己爭取,她還活著,還活在這一刻,哪怕只剩一刻,她也要將最後一刻都獻給爺!

「你要回巴烏?」舞葉難以置信她一踏出房門就堅持回巴烏。「不成,爺交代了,時候到了便來接你回巴烏,你不能私自回去。」

「舞姊,爺有難,你可以不回去嗎?」

舞葉深吸口氣,心想是奉行小姐對她說了什麽,尋思片刻,道:「丫兒,爺是我的主子,爺有難,我把命豁出去也要救,可爺有令在先,保護你才是我的首要任務,所以你不能離開西楓城。」

「你不可能時刻盯著我,只要一得隙,我會立刻回巴烏,我記得路。」

「你!」竟敢威脅她!

「舞姊,爺騙我……爺面對的是一場硬仗,你要我怎麽眼睜睜地看他去冒險。」尤其當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她時,她更不可能坐視不管。「咱們回去吧,趁著還來得及時趕快上路。」

舞葉面露猶豫,於丫兒知道她心裏掙紮,便道:「是奉行要我回巴烏的。」

舞葉攢緊了眉,心想奉行小姐擅於蔔算,既會這麽說,那就代表可行。「好吧,我收拾一下,咱們立刻啟程。」

「嗯。」

當日,收拾了輕便包袱,兩人告別了參葉,沿著陸得當初所帶的路走,行車再轉舟,到了巴烏城城郊外的船埠時,已是細雨蒙蒙的十月。

巴烏城開始鎖城,出入的時間有所限定,而且嚴加盤查。

晌午過後,兩人等到了城門開,發現出城的人遠多於進城的人,守城兵在城門前後戒備著,一一詳查出入城門的百姓。

「你們兩位要進城,路引呢?」

舞葉趕忙取出之前陸得為她們備好的出入路引,士兵瞧了眼,詫道:「周家的?」

目光隨即落在舞葉腰間的五串玉穗。

舞葉戒備著,思忖著要是守城兵有動作,她要先帶於丫兒往哪跑。丫兒的腳跑不動,就近能躲到哪去?舞葉環顧四周,忖著因為巴烏城鎖城,她們前來的路上,壓根打探不到半點巴烏城裏的消息,只知道兩軍交戰激烈,目前在巴烏的東西兩邊數百裏處廝殺。

巴烏城裏,周家的狀況不明朗,亦不知爺的處境。要是周家叛國的事被揭發,恐怕她們連周府都還沒踏進就會出事。

「周夫人?」

不遠處有人輕喚著,於丫兒擡眼望去,在細雨中認出來人。「周將軍。」

周呈曄一身軍戎走來,朝守城兵擺了擺手。「我送周夫人。」

「多謝。」於丫兒感激不盡地道。

三人走了一段路,遠離了城門,於丫兒發現街道兩旁的鋪子像是早已歇業,甚至是無人居住,啟口要問,被周呈曄搶先了一步——

「周夫人此時怎會在巴烏城,奉言說已經將你送到西楓了。」周呈曄壓低嗓音問。

「情況有變,奉行要我回巴烏城。」

「奉行?奉言的雙生妹妹?」

「嗯。」既然大家都是這麽認為的,就當是如此吧。

「我先送你回周府再說。」

「奉言人呢?」

「在宮裏。」

於丫兒欲言又止,終究還是把話咽下。

一回到周府,戚行才見到她,惱怒地瞪向舞葉,像是氣她抗令。

「戚哥,不要怪舞姊,是我逼舞姊帶我回來的。」

「先進門再說。」戚行讓兩人先進門,見護送兩人的是周呈曄,正要開口招呼,周呈曄已經微頷首,轉身離去。

一進主屋大廳,於丫兒便問:「現在情況如何了?爺還是日日進宮嗎?他可有日日回府?」

「前幾日皇上龍體有恙,爺在宮裏待了三天才回府,除此外,爺是日日回府。」戚行知道她掛念周奉言,便一五一十地道出。「夫人盡管放心,爺的計劃無人識破,不會有事的。」

「爺可有說何時動手?」

「爺說約莫是這幾日,他在等城裏的百姓離開。」

於丫兒聞言欣慰地展笑。她的爺性情是變了,但本質未變。

「爺備好的兵馬都在牙行裏,留在這兒的兵馬不多,但都是最精銳的,就等爺派拾藏吩咐,屆時便可動手。」

「人手大約多少?」

「五百。」

「可是宮中禁衛和皇城兵……」

突地外頭傳來腳步聲,戚行走到廳外一瞧,低斥道:「肆衍,你慌慌張張的到底在做什麽?」

「戚行,今兒個我等不到拾藏。」肆衍一張老實臉喘得快成包子臉。「不清楚宮裏的狀況到底如何。」

「怎會如此?」

「發生什麽事了?」於丫兒急忙走到廳外問。

「這……」戚行面有難色地看著她。

周奉言吩咐,一旦進宮,每日會讓拾藏定時與其他人報備,要是沒有報備,意味著周奉言出事。

約莫一個時辰前,周府圍墻外出現了宮中禁衛。

戚行見情況危急,讓肆衍聯絡了牙行那頭,由巴律和陸得帶著高鈺避開禁衛耳目進入周府。

未及掌燈時分,滂沱大雨讓天色暗如深夜。

「所以說,你們認為周奉言出事了?」高鈺口氣滿不在乎地問。

戚行神色凝重。他一直不懂爺為何非得拱這個人為帝,他不在乎誰當皇帝,他只在乎他家的爺能否安好,可偏偏爺像是鐵了心,不滅了燕氏便如鯁在喉,難以平靜。

而這位大定僅剩的高氏皇族,則成了爺的首選人物。原以為是個頗出色有能耐的,可幾次見面,總被他的吊兒郎當給氣得快內傷。

什麽事都是他家爺在張羅,高鈺只管坐享其成,既是如此,幹脆這龍椅也給他家爺不就得了丨「奉言出事了。」周呈曄冒著大雨,大步從外頭走來。

於丫兒聞言,渾身一顫,急聲問:「周將軍,爺現在情況如何?」

「被押進刑部大牢,我沒法子見他。」周呈曄入內,先朝高鈺點了個頭,目光落在臉色蒼白的於丫兒身上。

「是何罪名?」戚行再問。

「弒君。」

「怎麽可能!」

「我找了幾個人問,探得是皇上這幾日每況愈下,今日已經陷入昏迷,所以靖王便用這名義將他押進大牢,但我認為內情不單純。」周呈曄在高鈺身旁坐下。「最糟的是,靖王現在人就在大牢裏審奉言。」

於丫兒猛地擡眼,對上周呈曄黑沈的眸,一顆心被拽得死緊。

那個瘋子……他會如何淩遲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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